19有為夫在

今天的無名居格外熱鬧。

傅紅雪推開無名居的窄門，看到的就是酒池肉林、紙醉金迷的景象。

他一進來，熱鬧的無名居就安靜下來了。不知道是誰先停了狂歡，也不知道是誰先停了調笑。

傅紅雪看到那些正在飲酒作樂的武林人士個個兇神惡煞地盯著他，陪酒的舞女個個好奇的看著他。他知道，明日就是八月十五，萬馬堂的“屠魔大會”，稍微有點名聲的江湖人士都去了萬馬堂做客。而留在這裏的，都是些名不見經傳又愛湊熱鬧的人——不，有人除外。

連城璧就是除外的人中的一個。

連城璧坐在靠近樓梯的地方，一身白衣，一手放在劍上，一手拿著酒盞、細細摩挲著酒盞的邊緣，然後將酒盞送到鼻子前，享受地嗅著酒的味道。他沒喝。他也和在場所有人一樣看著傅紅雪，但他沒有兇意，只有滿臉的笑意。這笑容玩味，似一個捕獵的獵人，已對捕到獵物胸有成竹。

傅紅雪皺著眉，心卻跳得很快。那日，他騎馬跑了，兀自漂泊，不曾在人前現身。他以為這個時間了，連城璧應該在萬馬堂的。他又開始緊張了。所以他只能握緊相依為命的刀，緩解激動的心情和平覆狂跳不已的心臟。

這一刻，傅紅雪既緊張，又看不起自己。他緊張看到喜愛的人，看不起放不下一個花心男人的自己。客棧只有一個無名居，但他可以和前些天一樣露宿大漠。這樣想著，傅紅雪便轉身朝門外，左腳先邁出一步，右腳再慢慢地從地上拖過去。

連城璧收斂了笑意，起身去追他的夫人。他在這裏等了幾天，就是因為葉開說傅紅雪一定會出現在這裏。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，他怎會放他走？

連城璧沒有追上傅紅雪就停住了腳步，因為傅紅雪被人攔了下來。

一個一身綠衣的女子。

那女子擋在傅紅雪的身前，問道：“你還願意帶我走嗎？”她說話的時候，滿頭珠翠反射著燭火的光，顯得很俗氣。但這不能掩蓋她是個美女的事實。

連城璧怔住了。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翠濃、無名居的第一美女。為什麽她會問傅紅雪這個問題？莫非他們倆有什麽他不知道的過去？

連城璧疑惑著，連呼吸都有些不穩。

傅紅雪沒有去看連城璧。他不想去看一個他打算忘掉的人。他看著翠濃這張記憶中久遠卻很清晰的臉，眼裏閃過一絲愧疚。上輩子若不是他執意覆仇，翠濃就不會死。

翠濃捕捉到這絲愧疚，露出了笑臉，問道：“你還是願意帶我走的，對嗎？”她永遠都知道如何揣測男人的心意。

傅紅雪在忍，把刀握得更緊了。

這時，一個佩刀的大漢走過來，一把將翠濃拉入懷中，嘲諷道：“翠濃姑娘，一個跛子哪裏懂得憐香惜玉，你不如跟了我，保你吃香的喝辣的。”

翠濃掙紮了幾下，沒能掙脫佩刀大漢的鉗制，便冷漠地說道：“你若勝得過他手中的刀，我就跟你走。”

“翠濃姑娘一向只陪武功最高的人，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？”佩刀大漢在和翠濃說話，眼睛卻看著傅紅雪手中的刀。

翠濃並沒有回答他，而是用眼神祈求著傅紅雪救她。

傅紅雪忽然覺得諷刺。“你若以為，我會因你而拔刀，就錯了。”上輩子的翠濃愛他，所以為他死也心甘情願。可是這輩子，翠濃對他沒有情，只有利用。

“看吧，他不敢跟我搶。翠濃姑娘還是乖乖和我走吧。”

傅紅雪的臉蒼白著，握著刀的手更蒼白。他不期然看刀連城璧站到他身旁不遠處，心中莫名地不高興了。於是，傅紅雪又冷漠地說道：“我雖不會為她拔刀，但我看不慣你強迫別人。”

連城璧不解：夫人怎麽突然生氣了？

佩刀大漢聞言，怔了怔，真的放開了翠濃。但他將手放在腰間的刀上，隨時準備拔刀出手。

傅紅雪認得大漢那把刀。

刀的形狀很奇特，刀頭特別寬，刀身特別窄，刀柄上纏著五色彩緞。（2）

傅紅雪冷笑道：“我和‘斷’字過不去。”

大漢挺起胸膛，神氣十足地問道：“你認出我了？”

“山西五虎斷門刀彭家人。”

“沒錯，就是我。”

傅紅雪冷笑道：“彭家和馬空群是朋友。你好好的萬馬堂不住，非要住到無名居來。”也不知道是上輩子的孽緣還是這輩子他真的繞不開那個“斷”字。這輩子前有斷刀門調戲身為沈璧君的他，後有斷門刀彭烈來找茬。上輩子更有這個斷門刀彭烈當他的面大談他睡了翠濃……真是，可笑。“你難道不知道來萬馬堂的目的？”

“我當然知道。魔教宵小，人人得而誅之。”

傅紅雪還是冷笑道：“既然知道，那為何不知道你口中的魔教宵小是個跛子？”

哪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自己就是別人獵殺的目標的？

彭烈很驚訝。翠濃也很驚訝。在場的人除了蕭別離和連城璧，無一不驚訝。

傅紅雪的臉色從來都很蒼白，身子也很脆弱的樣子，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去。可是，正是這樣一個看上去病弱的少年，卻有著與所有人為敵的魄力。連城璧的夫人，從來都是這麽與眾不同的。這一刻，連城璧覺得自己有點配不上傅紅雪。

“你真的就是那個滅了萬馬堂一百三十二口的魔教少主傅紅雪？”

傅紅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，而是冷漠地說道：“拔刀。”

那是一夜之間滅了一百三十二口的魔刀少年。彭烈握著刀柄的手顫抖不已，身上的汗水也在一瞬間湧出，打濕了他的裏衣。

“拔刀。”

傅紅雪越是面無表情，連城璧的心就越是柔軟。他敢百分百地肯定傅紅雪就是他的夫人了。

既是他的夫人，他便要護著，即使得罪天下人，他也要護著。這是夫人給他的勇氣，也是夫人教他的真誠。

於是，連城璧站出來，站到傅紅雪身邊，將手放在傅紅雪握著刀柄的手上，眉目含笑，溫柔地說道：“夫人，這是嫌我太悶，出來找別人逗樂子嗎？”

連城璧的動作在武林人士看來，本是極其危險和不合理的。但傅紅雪沒有傷他。這是不是說明，連城璧說的都是真話？這個跛子的確是他的夫人？不是什麽魔教少主？

私語聲起了。偌大的無名居好似有成千上萬的蚊子在“嗡嗡嗡”地吵個不停。

傅紅雪用那張苦大仇深的臉，震驚地看著連城璧。

連城璧的手摩挲著傅紅雪的手，清淺地笑著說：“一切有為夫在，不會讓人欺負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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